祁连雨顿了一下,敲敲小碟子,封居胥赶紧给他夹了一筷子珍珠菜,她得意地瞟了一眼封居胥,嘴角一勾,“真听话。”
“好姐姐,你快讲嘛,”封居胥吆喝小二,“给我们上酒。”
“看你把我伺候的这么舒服,”祁连雨端起小碟子夹了一口送入樱桃小口里,看了他一眼,笑道,“看你着急的样儿,至于嘛,行了,行了,”她放下碟子,接着讲道,“这七十二支流,自平水而北,会三十六溪之水,流经龙舌,汇于禹陵,而这若耶溪源头在若耶山,山下有一深潭,此潭鱼鸥成群,风景秀丽,此溪不论源头、流经之处还是尽头,都可谓侵天地之造化,夺日月之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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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客官,这是本店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小二摆好两个酒碗,“我给二位满上,”说完吨吨吨把酒倒满,“二位慢用。”
“接着说啊,”封居胥把酒碗推的离她更近了一点,“源头有深潭,尽头是禹陵,这流经之处有什么。”
祁连雨端起酒碗小啜了一口,澄香醇柔化于嘴中,“真是好酒,醇厚甘鲜,回味无穷呀,”她放下这碗琥珀色的美酒,见封居胥没心思喝,“小官人,尽是一些不值钱的本地传说,喝酒重要,来啊,你喝一口试试看嘛。”
封居胥本来支着个身子微微前倾听她讲,心思根本不在喝酒上,往椅子上一靠,兴致索然的捏着酒碗抿了一口,“真好喝,”话里尽是敷衍,“流经之处到底有什么?”
“我好奇了,”祁连雨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你不是来这边学幕的吗?怎么着?想当徐霞客第二?”
“我说好姐姐,你就别吊我胃口了,快讲吧。”
“你呀,”祁连雨一只胳膊支着脸颊,另一只手摆弄着勺子把儿,她一送力,勺子便转一圈儿,“若耶溪流经平水镇,此镇盛产珠茶,不过更重要的是这里有铜矿,是历代铸剑圣地,春秋时有位从秦国来越国游历的相剑大师,名叫薛烛,虽然年纪轻轻,但早已名动列国,越王勾践听说薛烛来此云游,喜不自胜,赶忙派使者将他延请到王宫内,出列宝剑,请他品评。勾践明白薛烛阅剑无数,一般刀剑难入法眼,便来个先声夺人,将自己最得意的两柄宝剑——毫曹、巨阙请出来煞煞他的威风······”
“薛烛肯定看不上眼吧,”封居胥插嘴道。
“就你话多,”祁连雨拿勺子敲了他脑袋一下,“你讲还是我讲!”
封居胥吐吐舌头,搓了搓鼻翼,“当然是你讲了,我不插话了,你讲吧。”
祁连雨复又玩起了勺子把儿,接着讲道,“跟你讲的差不多吧,”她皱皱眉头,觉得前面铺垫那么多,猛一下被人抢了话头多少有些不快,狠狠剜了他一眼,“薛烛像看两把笤帚般扫了一眼,他讲,毫曹光华散淡,巨阙质地粗鄙,称不上名剑。勾践闻言,心中大不悦,他刚破吴而归,早就跟卧薪尝胆时折节下士的勾践不是一个人了,被薛烛驳了面子,当然不服,吩咐侍从将自己压箱底的宝剑取来,不一会儿,便有二百个卫兵分成左右两列抬着一个大箱子夯吃夯吃喘着粗气来到大殿之上,这番煞有介事逗得薛烛只想笑······”
“是不是等打开箱子他就笑不出来了,”封居胥忍不住说道。
“你讨不讨厌啊!”祁连雨白眼翻上天了都,“我不想讲了。”
封居胥听惯了说书人讲故事时的套路,控制不住自己想卖弄的心思,他见把祁连雨给惹毛了,赶忙一溜烟小跑到她身后,给她揉肩捶背,祁连雨对这种肢体接触很抵触,她身子前倾,扭头说,“少吃我豆腐,你给我老实坐着听,再瞎插话,搞七捻三的,我立马回家。”
“哦,哦,哦,”封居胥赶紧坐回椅子,正襟危坐听她继续讲下去。
祁连雨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摇摇头,“我接着讲了,嗯,”她又剜了他一眼,“又跟你说的一样!”她声音逐渐变响,重重的哼了一声,“脑西搭牢,我讲到哪儿了?”她转转眼珠,明眸善睐,“哦,讲到箱子了。等到勾践命左右侍从将此箱打开,薛烛咣当一下从座位上跌了下来,束发的金钗掉了,他披头散发,浑身抖如筛糠,涕泗横流的,不敢抬头去相,只是怯生生的问勾践,这把剑是纯钧吗?勾践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是’,薛烛倒吸一口凉气,勾践也不说话,斜眼瞧着他,有好大一会儿,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突然像只蚂蚱般从地上弹了起来,整了整衣襟,束好头发,疾步从台阶下趋来至剑前,先是三跪九拜,接着表情严肃的从侍者手中接过宝剑,手抖着轻轻弹了一下剑身,此剑竟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宫室左右倾斜,只见数道光芒如水草扭动般从剑身散发出来,雕饰在剑柄之上的二十八星宿围绕此剑缓缓运行,日光黯淡下来,剑光射得周围人不寒而栗,而那剑刃渗出的阵阵寒气,临近犹如面对壁立千仞的断崖崇岭。勾践见他面如死灰,得意的夸耀道,‘曾有人愿用骏马千匹、富乡三处外加大城两座来换这柄宝剑,先生觉得值吗?’薛烛闻听此言,一脸愠怒,‘当然不值,此剑乃天人共铸的不二之作,为铸得此剑,欧冶子祈求上天,他日日沐浴焚香,只求上天令赤堇山破、若耶溪涸,这样他便能去这两地取得铸剑所用的锡与铜,天帝被他的诚意所感,破赤堇、涸若耶,并命雨师扫洒,雷公击鼓,太一下观,天精下之,欧冶子感动之余,承天之命,使出浑身解数,历时数载,铸出两柄宝剑,一柄纯钧,一柄湛卢。剑成之后,众神复归原位,赤堇山闭合如初,若耶溪波澜再起,而欧冶子则力竭而亡,这两把剑可谓绝唱,区区驽马城池何足道哉。’勾践听罢,微微颔首。我说完了,如今平水镇所产的铜依旧驰名天下,当年欧冶子应该就是在平水镇取得精铜的,这就是关于此溪流经之处的故事。大禹陵我就不必讲了吧,大禹的故事可是国人都晓得的。”
封居胥听完,心里犯了嘀咕,这赤松子口中所谓的神兵利器,怕不是就是这柄纯钧剑吧,如能得到此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走遍华夏,谁敢拦我?他咧嘴傻笑,陷入幻想之中。
祁连雨见他一副傻样,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他回过神来,“没想什么,真的太感谢小姐姐你了!”
祁连雨一头雾水,一个故事而已至于嘛?不过她见这人傻兮兮的,就接话道,“没事儿,想听故事姐这里多得是,”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她担心母亲一个人在家,蹙起了眉头,叹了口气,“我该回去了,你既然这么有钱,干脆就在越秀住下算了,”她招呼小二过来,“给这位官人安排个房间吧。”
“得嘞,”小二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客官您随我来。”
“你先等下,”封居胥挥挥手背,“我得先送你回家,天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祁连雨不想让他送,怕他看到自己那个寒酸的家,“正好我兰亭的活完了,接了大禹陵的活,把那儿亭台楼阁上的画补一补,你如果不介意的话······”
封居胥赶忙说,“当然不介意!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小姐姐那我们就同去吧,保准一路好吃好喝招待。”
祁连雨见他这番殷勤,心里甜滋滋的,脸上却很平静,“那好吧,明天早晨我来店里找你,”她背好谋生的家伙事儿,顿顿衣角,“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跟着我哦,”她说罢便朝门口走,走了两步又转头,手指着他,“不许跟着我,”见封居胥确实没有尾随的意思,她才放心的走了。
“客官,您先把这顿饭钱给结了吧,”小二指了指柜台,“掌柜的都给您把账算好了。”
封居胥目送祁连雨出门,转身走向柜台,掌柜的用目光迎着封居胥,恭敬地说道,“客官,一共二十两六钱,听口音您是北方人吧,这一路肯定费了不少周折,有朋自远方来,小人我真是不亦乐乎啊,就把零头给您抹了,您付二十两就行,还有,”掌柜的扒拉着算盘珠子,“您要在鄙店住上几晚啊?我好给您安排房间。”
封居胥一听二十两整个人耳朵都空灵了,他猛地晃晃脑袋,想起祁连雨先前给他说这家店吃饭不便宜,光顾着显摆自己有钱了,到了掏钱的时候,他的穷酸气便泛了上来,“能再便宜点吗?”
他说完便后悔了,老板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怪笑一声,脸别到一边,“对不住,本店口不二价,二十两就是二十两,一个大子儿都不能少。”
封居胥像是被人拔光了衣服扔到戏台中央,脸烧得火辣辣的疼,羞愧迅速转化成恼怒,他把钱袋从腰间解了下来,重重的砸到柜台上,一拉绳子,钱袋子像盛开的莲花,银子在烛光照耀下绽出明晃晃的光泽,他掏出两锭十两抛给掌柜的,掌柜的像是对自己亲儿子一样小心翼翼的接过抛来的银锭,活像个四川变脸艺人,脸上唰的一下冰山融化,笑成了一朵花,“您要住几晚啊?”
“一晚,”封居胥从牙缝里挤出这干巴巴的两个字,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还愣着干嘛,”掌柜的冲小二喊道,“还不快去给客人准备,”见小二屁颠屁颠朝楼上奔去,他赶忙转脸笑嘻嘻的冲封居胥张开五根手指,“这位爷,五两。”
这不是抢钱嘛!封居胥一阵气结,可都答应祁连雨明天在这里碰头了,他暗恨自己猪鼻子插葱硬装大象,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瞟了眼钱袋子,复又把目光收回,像是把手伸进装满虺蛇的坛子里一般,嗖的一下伸进去,又嗖的一下把手缩回来,摊开看了眼握在掌中的小银锭,闭眼把它丢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接过钱,把它并刚给的二十两轻轻放进柜台的钱罐里,习惯性的摇了一下,银钱碰撞瓷坛子的声响让劳碌了一天的他精神了几分,“咱两讫了。”
小二从楼上小跑下来,招呼封居胥入房休息,他一把抓过钱袋子跟着小二上楼,走着走着,他握着钱袋子的手越发紧了,不行,得让袋子鼓起来,“这边有赌场吗?”